取暖 未展眉 后记(4)


(四十一)作为一个死里逃生的人,这人似乎过於平静了些。苏眉默默地想。他身子底子似乎不错,受了这样重的伤,不过半个月工夫,就已经行动自如。或者是雪盈和左方的功劳?中西医结合疗效好啊!苏眉曾经试图与他攀谈,他总是静静地听著,并不说话。就连问他的名字,他也只是默默垂下眼帘,藏住一抹怅然的神色。苏眉叹息。他只能叹息。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心事,不可告人。於是,苏眉自作主张地给他起了个名字,无伤。记得那人初听见时,几乎掩不住诧异的神色。沈默许久,最後却微微勾起嘴角,以一个浅淡的笑容接受了这份近乎天真的善意。这段时间,苏眉满腹心思都在无伤身上,几乎没有关注阁里的动向。所以某一天早上,阁里突然爆发出剧烈的喧扰时,他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麽事。"卖掉?"苏眉被一群人吵得脑袋发晕,只听见这两个字,不禁好笑。"你们的卖身契都在自己手里,谁能把你们卖掉?"吵嚷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。过了片刻,才有人低声道:"不是卖我们。是卖吟风弄月阁。"苏眉惊讶地睁大眼睛。"谁说的?怎麽可能?"他一点都没有听说过有这回事啊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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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是真的。这些日子,好几批人来看过了。"左方低声说。苏眉犹不相信,目光扫过人群,只见众人一齐默默点头。"怎麽会呢?"苏眉无措地看著众人,又慌乱又迷惑又伤心。"长风他......为什麽?"吟风弄月阁的生意那麽好,为什麽要卖掉?更不用说,他为吟风弄月阁花了多少心思,投入多少感情,贺长风看得清清楚楚。怎麽会连商量一下都没有,就这样自作主张?"贺庄主或许有急需用钱的地方。"死寂的人群中,突然有人这样说。"真的?"苏眉寻声看去,见是前些日子被他发现了财会专长,委托以管账重任的抚琴,心下已先信了三分。但毕竟事关重大,还是要问个明白。"你怎麽知道的?""有意买下吟风弄月阁的人有好几批,出价在五万两到十万两之间。"抚琴抿一抿桃花般的唇瓣,不慌不忙地娓娓道来。"吟风弄月阁的生意蒸蒸日上,要赚够五万两,只消两三年。就算是十万两,不出五年也能赚到。""现在就急著出手,无异於杀鸡取卵,天下第一山庄为什麽要做这种赔本买卖?""唯一的理由,就是他急需用钱,而且是大笔的钱,所以才不得不这样做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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急需用钱的地方?苏眉若有所思地蹙起眉头,回想起出行之前,贺长风等人在书房里密议之事。会......和他有关吗?但他不过是孤身一人,毫不设防,对付起来何等容易?又哪里用得著这许多银子?(四十二)苏眉一时想不明白,但见众人眼巴巴地看著他,只得柔声安慰道:"卖了就卖了,你们还是可以在这里的呀。"雪盈冷笑:"若是卖给别人,哪还有现在的日子可过?请我来我还不来呢!"苏眉语塞。其实他心里清楚,若非他一意坚持,吟风弄月阁也会如同天底下所有的青楼一般,压榨干姑娘小倌的每一滴血汗。眼下这般景象,再也不可能有。"苏公子,您去和贺庄主说说,不要把吟风弄月阁卖掉。"蓼!眼中含泪。"我们宁愿少拿些钱的,只要能在这里就好。"她不知别人怎样想,至少她自己栖身於此,不是为了钱。钱,她并不缺。然而,这样温暖的自在的天地,离了吟风弄月阁,再也不会有。苏眉用力咬著嘴唇,直到流出血来,还浑然不觉。他何尝愿意放弃吟风弄月阁?
这片小小的净土,倾注了他关於平等和自由的全部梦想,寄托了他在另一个世界里无法实现的心愿。如今它初具雏形,却要突然割舍,任它碾落成泥。──他怎麽舍得?怎麽忍心?可是......他真的有左右贺长风决定的能力吗?事实很明显,贺长风是刻意地瞒了他这件事。若非遇上无伤以致中途折转,此刻他还与贺长风流连塞外。吟风弄月阁易主之事,怕是要到尘埃落定之後,才会叫他得知。如今,他是提前知道了,却又能如何呢?他也不过是身陷贺长风的局中的猎物而已。自身难保,遑论其他?"不错,苏公子,您不妨与贺庄主谈谈。"抚琴也赞同蓼!的话,"此事或许尚有可为。""如果只是为了钱,那麽只要有钱就可以。实在要卖的话......"抚琴的眼睛如同会说话一般,深深地看著苏眉。"苏公子,您不妨称此机会买下?"苏眉吃惊地睁大眼睛,一手点著自己的鼻子,生怕弄错。"我?你是说我?"抚琴颔首道:"正是。苏公子总该知道,这决不会是亏本买卖。"苏眉看看抚琴,再看看纷纷点头附和的众人,不由苦笑起来。"我倒是想。可是,我哪来这麽多银子?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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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从来到这世界,他吃贺长风的,用贺长风的,一切用度皆出自天下第一山庄,身边何尝有一两自己的银子?"您......没有钱?"抚琴显得很意外。怎麽会呢?他看走眼了吗?苏眉这样的人物,怎麽可能连区区几万两都拿不出来?这时候,蓼!已经捂著嘴哭了起来。"苏公子,钱的事可以再想办法,您先去找贺庄主吧!"她哭得几乎说不出话来。"再晚......就来不及了!""什麽意思?"苏眉簌然而惊。"适才五湖山庄的朱庄主来过,听他的意思,今天就会与贺庄主商议细节了。"抚琴皱紧眉头,神情间带了毫不掩饰的厌恶。蓼!在一旁哭红了眼,左方雪盈庸肆等人皆面色不豫。苏眉一看之下,就知道这"朱庄主"多半不是什麽好东西。"我这就去。"他霍然起身。自身难保,不保也罢。贺长风想对付他,只管动手。但是,他绝不允许吟风弄月阁被人那样糟蹋!走到门口,苏眉想起一事,猛然站定转身。"记住,你们没有卖身给吟风弄月阁。"苏眉将阁里的人一个个看过去,沈声叮嘱。"没有任何人能强迫你们做任何事!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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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以......保护好你们自己。即使,某一天,我已经不在。(四十三)苏眉回到天下第一山庄,只见书房的门关得紧紧的,隐隐透出贺长风的声音。这一次,苏眉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开门。书房里的人吓了一跳,齐齐转头,看向门口。"苏眉?"贺长风惊讶地站起身。"你怎麽来了?"苏眉没有回答,眼光在一张陌生的面孔上徘徊片刻,冷冷一笑。这就是"朱"庄主了?真是人如其名。如此痴肥颟顸,也妄想染指他阁里的一众美人?"长风,我有事和你说。"苏眉冷声道。"现在吗?"贺长风似乎有些不情愿。"就是现在。"苏眉语气强硬,毫无转圜的余地。"那......好吧。"贺长风无奈应允。贺长风向朱庄主告了声罪,出门向苏眉走去。"苏眉,什麽事?"贺长风边走边问。c自从两人从塞外返回之後,苏眉满副心思都在伤者身上,长居吟风弄月阁半月有余。怎麽会挑了这时候,突然闯进来?直到进了屋,关上门,苏眉才转向贺长风,单刀直入地问道:"长风,你为什麽要卖掉吟风弄月阁?"
贺长风身子一僵,神情明显慌乱。"你......知道了?"苏眉默默点头,追问道:"为什麽?"贺长风知道瞒不过,垂下头低叹道:"苏眉,我......也是不得已。"不得已?苏眉在心里冷笑一声。"愿闻其详。"贺长风为难地皱了皱眉,低声道:"我......急需用钱。"果然,抚琴猜得不错。苏眉又问:"做什麽用?"贺长风却不出声了。苏眉也料到他不会说,转而问道:"朱庄主出多少钱?"贺长风闻言一惊。他自以为此事进行得颇为隐秘,为何苏眉却连买家都知道得如此清楚?他有把握,苏眉从前绝没有见过朱庄主。眼见苏眉明澈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看著他,贺长风知道瞒不过,低声道:"十万两。"十万两。苏眉冷笑。"五万两,卖给我。"贺长风讶然。"卖给你?"苏眉点头。"五万两。"贺长风叹息。"苏眉,我知道你舍不得。可是......""你知道就好。"苏眉冷冷地截口道。"卖给我。"贺长风见他如此,倒不知该如何是好。"朱庄主出十万两......"他最後只好这样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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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他要是知道阁里这些人全都没有卖身契,随时可以离开,只怕连一万两都不会出。"苏眉毫不留情地点破。贺长风勃然变色。"苏眉,你不要为难我!"声音里已多了几分冷厉。苏眉冷冷一笑,毫不畏惧。"我不为难你。我出五万两。"(四十四)长久的对视,两人以目光交锋。迎著贺长风凌厉的注视,苏眉神情强硬,毫不动摇。然而,在这坚强的伪装背後,他的心剧烈地痛拧起来。从未想过,他会与贺长风走到这样针锋相对的地步。这一瞬间,他几乎有些後悔自己为什麽不是乖乖呆在贺长风身边就好,而要去弄出一个让他无法割舍的吟风弄月阁。原先只是贪图有趣,然而一点点注入自己的心血之後,才发现那竟是自己所有的梦想所在。没有压迫强权。没有歧视冷眼。每一个人都依自己的心意行事,没有所谓"正常"或者"变态"的审判逼在眼前。在另一个世界,当她披上白袍掩去SM女王的身份,当她安慰著受伤的莫默挂念著同样受伤的贺长风,难道她没有怀抱过同样的希望?──希望有一天能真正实现平等和自由,希望有一天所有人都变得宽容和理智,希望有一天所有像他们这样的异类都不必面对偏见歧视谩骂冷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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差别在於,在那里她永远没有能力实现这样的梦想。而现在,当这一切真的有可能实现时,他怎能放弃?即使,那只是一片脆弱得随时都可能破灭的天地。即使,那只能庇护少得可怜的一小群人。即使......他不得不站到贺长风的对立面。没有人知道,他是怎样地爱著贺长风。默默地爱著他,默默地守著他,宁愿将自己投入一段别有用心的婚姻,只为了替他挡去所有流言。而自己的幸福,早在非常遥远的从前,就已经放弃。甚至,他放弃的,何止幸福......够了。苏眉在心里打断自己的感伤。这样的紧要关头,不容许他流露出一丝脆弱。许久,贺长风敛起目光,放软了态度,低低叹了口气。"苏眉,你哪里拿得出五万两?""不劳你费心。"苏眉伸手入怀,将贺长风给他的玉牌银票皆掏出来放到桌上,连几块散碎银子都没有留下。"你放心,我再无耻,也不会用你的钱向你买吟风弄月阁。""钱的事情,我自去想办法。但是吟风弄月阁只能卖给我,不能给别人!"
"三天。"贺长风终於退让。"三天之内,你若是凑不齐五万两......""好,就是三天。"苏眉咬了咬牙。"三天之内,准备好让渡书,等我过来!"扔下这句话,苏眉片刻也不耽搁,出门而去。贺长风站在房里,看著苏眉渐渐远去的背影,眼神深邃莫测。(四十五)苏眉留下了全部钱财,连马也不再骑,一路提气奔回吟风弄月阁。推开门,面对满满一屋子满怀期盼的目光,苏眉突然觉得额间剧痛,眼前发黑,扶著门框,慢慢地跪倒在地。"苏眉!"众人一起惊叫。庸肆抢前一步,轻飘飘地掠到苏眉身边,揽著腰将他抱起。雪盈已取了颗药丸出来,送进苏眉嘴里。背後还贴了不知什麽人的手掌,缓缓送入一缕真气。虽然头疼欲裂,苏眉还是轻轻地笑起来。这吟风弄月阁,可真是藏龙卧虎之地。"苏公子,出了什麽事?"待到苏眉神色渐缓,抚琴才轻声探问。苏眉垂下眼帘,低声道:"五万两。他要五万两。""五万两?"抚琴沈吟道,"这价钱很低了。贺庄主定是看在苏公子的面子上,才做的让步。"苏眉苦涩一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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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不想让人知道,贺长风不是看了他的面子,而是受了他的威胁。"那麽,苏公子拿得出多少呢?"抚琴又问。苏眉离开的那会儿,他们已在商量筹资之事。保住吟风弄月阁是为了所有人的利益,无论需要多少钱,都不能也不该让苏眉一人担当。哭哑了嗓子的蓼!抹著眼泪回房,取出一个小小的荷包。打开隔层,只见里面藏著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银票,展开一看,赫然写著五千两。这是她的父母病逝之前,悄悄留给她的财产。毕竟再怨怪女儿不听话,为人父母者总不忍心让她吃苦受累。五千两,不是什麽巨款,但若夫家不贤,也足够她安安稳稳地过完下半生。这件事,她一直瞒著没有给丈夫知道。在她心里,总盼著有一天丈夫能戒了赌,走上正途,那麽这笔钱便可以帮他一把。而如今,她已明白这愿望永远不可能成真。现下吟风弄月阁正值风雨飘摇之际,她是若想明哲保身,大可以带著这笔钱一走了之。但是,她不想。比起一张冷冰冰的银票,她宁愿将自己的下半生寄托在这个收容了她温暖了她的地方。这是个开始。别的人虽没有蓼!那麽多私藏,但是或者几百两或者千余两,个个都倾囊而出。抚琴清点了一下,共计两万五千八百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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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下第一山庄要价五万,他们已筹出一半有余。剩下的......他们都将希望寄托在苏眉身上。五万十万拿不出,两万多两......总还是该有的吧?苏眉听了他们的打算,将头埋在臂弯里,缓缓摇了摇头,泪水已无声地流下。他从未像现在一样,感觉到自己如此无能。两万四千二百两,他拿不出。事实上,他连一两银子都拿不出。说是要保住吟风弄月阁,可他却......出不了一点力。见苏眉这样,众人的心一起沈沈地往下坠落。一时间,气氛沈重得令人窒息。"苏公子,你不要哭啊。"一个软软的声音打破寂静。"钱不够的话,我们可以再赚啊!"苏眉慢慢抬起头,看见訾鹫稚气的小脸,透出别样的认真。"我们只有三天时间。"苏眉轻轻地说。三天。就算所有人不休不眠,又怎麽赚得够两万四千二百两银子?"訾鹫说的不错。"抚琴突然道,"我们可以试试,拼尽全力的话,三天时间,究竟可以赚多少钱。"他的眼神凌厉而坚定。"这次不试,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。"没有人说话。
众人默默散开,回房。片刻之後,盛装打扮的訾鹫已经站到门口,带了满脸甜美诱人的笑意。
(四十六)接下来的三天,整个吟风弄月阁仿佛燃烧起来一般,夜以继日地挥洒著性与欲的热力。一个又一个客人心满意足地离开。一张张美丽的脸庞,却越来越黯淡和苍白。就连休养中的无伤,也无法置身事外,自愿加入了这支队伍。虽然只是陪客人喝喝茶,连话都很少说,但是其容貌实在出色,客人趋之若鹜,也为阁里赚进不少银子。与此同时,苏眉却被雪盈软禁在房里。"你出去有什麽用?"雪盈淡淡地挡在门口。"你又不会接客,也赚不到钱,就别去添乱了。"在她眼里,苏眉还是个天真的少年。最好一直天真下去,不要接触到污秽的红尘。苏眉的眼里,已经布满血丝。"外面怎麽样了?"他连声音都已沙哑,"发生了什麽事?"第三天了。整整三天,他没有合过眼,也没有吃任何东西。他只觉得心脏越来越紧地痛拧起来,让他完全忽略其余的不适。"没什麽......"雪盈话音未落,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惨叫。苏眉的心跳猛地停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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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一秒,他不顾一切地推开雪盈,冲出门去。惨叫是从訾鹫的房里传来的。苏眉冲进去时,屋里已站了好几个人,一个个神色凝重。苏眉匆匆扫视,当瘫倒在床上的訾鹫映入眼帘时,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。太凄惨了。太残忍了。那具小小的身躯,如今遍布伤痕。鞭痕,绳迹,烫伤,连成一片,几乎找不到完好的皮肉。胯下的分身被被绑成紫色,微微分开的两腿之间,满是红红白白。苏眉慢慢跪倒在床边,颤抖著伸出手,探向訾鹫的鼻端。很微弱的气息。还活著。高悬著的心稍稍落定,代之以怒气狂涌而起。苏眉死死咬紧牙关,猛然抬头,在屋里寻找凶手。是谁,对訾鹫下了这样的毒手?訾鹫,只有13岁,根本还是个孩子。还记得他总是那样甜甜地笑著,张著圆圆的大眼睛。那麽惹人怜爱的孩子,流落青楼已是不幸,现在竟......究竟是谁,这麽狠心?!屋角有人禁不住苏眉的眼光,虚张声势地跳起来。"看什麽看!又没死!说起来还是本少爷吃亏了呢!"那人锦衣华服,剑眉星目,说出来的话却无耻至极。"本少爷出了两千两!说好了随便玩的!本少爷还没玩过瘾呢!你们说怎麽办吧!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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还没过瘾?苏眉握起拳头,指节哢哢作响。我来伺候你过瘾好了!訾鹫却在这时候醒了过来。"苏公子......"他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,苏眉急忙凑到他耳边细听。"是我......答应了他的......"訾鹫喘了口气,轻声道,"我已收了他的银子。"苏眉的眼眶一下子红了。"訾鹫,你怎麽这麽傻?我买下吟风弄月阁,不是为了要你们为我卖命的!""你这样子,这样子,我......"终於忍不住,伏在床头,闷声痛哭。
(四十七)等他哭完,抬起头来喘口气时,左方已抱走訾鹫为他处理伤口,庸肆也自告奋勇地接下了料理锦衣少爷的使命。房里空荡荡的,只剩下雪盈坐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著他。苏眉愣愣地抹了把眼泪,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。关键时刻,竟然拿不出一点主意,只知道哭。"訾鹫不会有事的。"雪盈神情淡淡地,却出言解了他的忧虑。"这些天我和左方研制了不少配方,在无伤身上用得很好。訾鹫伤得轻多了,用不了几天就能痊愈。"苏眉刚松了口气,转念一想,又皱起眉头。
"还有,他那里......"虽然看不清,但是瞧那片血色,肯定伤得不轻。雪盈转了转眼睛,轻笑起来。"那就更不用你操心。你和左方一起研制的药膏,难道忘了麽?"苏眉一愣,正想说那不是有催情作用的吗,雪盈已经站起来。"别傻跪著。这屋里脏了,要叫人收拾。"苏眉这才觉得两腿发麻,扶了床沿,挣扎著起身。"苏公子在这里吗?"门外突然传来抚琴的声音。"我在!"苏眉答应了,想迎出门去,无奈两腿发麻,又颓然坐回地上。"你进来吧。"抚琴推门而入,对满室血腥皱了皱眉头。"找我什麽事?"苏眉一边按摩两腿一边问。抚琴沈默片刻,低声道:"两天的时间,我们赚了四千三百两。"苏眉的手蓦然顿住,缓缓抬头。四千三百两──比过去一个月赚得都要多,相比他们所需,却又何等不足。沈甸甸地绝望压在苏眉心头。"我们......来不及了吗?"抚琴没有肯定,也没有否认,只是道:"雨寒,你进来。"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探头探脑地走进来,惊慌地瞄了眼血污的床铺,急急转开视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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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雨寒,刚才你说的什麽,再对苏公子说一遍。"抚琴道。"哦。"雨寒有些怯生生的。"刚才有个客人说,他愿意出两万两。""真的?!"苏眉绝处逢生,猛地跳起来,连腿麻都忘了。"对。"雨寒吓得退了一步,"可是他说,有个条件。""什麽条件?"苏眉立时警觉。天上不会掉馅饼,更不会无缘无故掉银子。两千两银子,几乎已送掉訾鹫的性命。两万两......将要付出怎麽样的代价?"他没有说。"雨寒咬著嘴唇。"他说,只和能作主的人谈生意。"
(四十八)苏眉一点也不认为自己有资格为阁里的事情做主。但是别人认为他有。所以他就有了。雨寒领著苏眉走向茶室,到了门口,雨寒停下脚步,向苏眉道:"苏公子,云公子是很好的人,你......""雨寒!"抚琴低声喝止他,"让苏公子自己拿主意。"雨寒咬著嘴唇让到一边,苏眉深吸一口气,定了定神,迈步走进茶室。进门的右手边,一人当窗而立,衣袂翻飞,其容貌风姿,几乎将吟风弄月阁的一众美人都比了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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若是在以前,苏眉少不得要欣赏赞叹一番,然而这几日里实在没了看美人的心情,於是只是笔直走到那人面前,拱手施礼。那人见惯了众人惊豔爱慕的目光,如今苏眉毫无反应,他倒有些不适应,愣了一愣,才还了一礼。"云公子,这位便是我们阁主苏眉苏公子。苏公子,这位是贪欢阁的云水清明公子。"雨寒在一旁为他们引见。苏眉还来不及质疑莫名挂在他头上的"阁主"称号,就已被雨寒接下来的介绍吸引了全部注意。贪欢阁?不就是吟风弄月阁对面的那一座青楼?至於云水清明......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,正是贪欢阁的头牌。算起来两家该是竞争对手,这个节骨眼上,云水清明过来谈生意──不是落井下石,难道还是雪中送炭麽?他那两万两银子,自然不会是好赚的。一念至此,苏眉的神情间不由透出冷意。云水清明看在眼里,却似全不在意,微笑道:"苏阁主不必多疑,同是天涯沦落人,云某既有余力,自是诚心相助。"边说边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:"这是两万两,还请苏阁主笑纳。"苏眉却不伸手去接,而是看著他的眼睛,淡淡道:"不知云公子的条件是......"云水清明抿唇一笑:"这几日听客人说起,吟风弄月阁新来一位无伤公子,姿容绝代。不知云某是否有幸一见?"
无伤?苏眉心中一紧,反问道:"只是一见?"云水清明暧昧地笑起来:"若能得美人一夜相伴,云某......""不行。"苏眉冷声打断他。无伤是他救回来养伤的,根本不是阁里的人,更没有陪客的义务!气氛就此僵住。雨寒急得要命,在一边拼命扯苏眉的袖子。无伤正在不远处陪客人喝茶,听了这边的动静,转过头来轻问道:"什麽事?"苏眉还不及阻止,雨寒已跑到无伤身边,一股脑儿地把事情都对他说了。无伤静静抬起眼,看看雨寒,看看苏眉,又看看云水清明,淡淡地笑道:"好啊。""无伤!"苏眉厉声喝止。"你糊涂了麽!这样的事情,是可以随便答应的麽!"无伤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。"这样的事情,有什麽了不得?阁里的人,不都在做麽?""这怎麽一样?!"苏眉气得跺脚。"你,你又不是......""谁说我不是?"无伤勾起嘴角,轻轻一笑。"你既然救了我回来,我便是你阁里的人了。""无伤!"苏眉变了脸色,"我救你回来,不是为了携恩图报!""苏公子仁心神术,无伤感佩。"无伤浅笑。"然而苏公子不图,无伤却不能不报?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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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款款行来,朝云水清明媚然一笑,又转向苏眉等人。"无伤百无一用之身,却能救得整个吟风弄月阁,岂非荣幸至极?"
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在露上看到大嘴被人欺负,气得要死,後经众人劝导,决定化悲痛为力量。所以......《未展眉》终於有新章了......
阁里的众人得了消息,默默地聚集过来。没有人说话,只有左方悄悄地塞了一盒药膏到无伤手里。另一边,抚琴已和云水清明谈好了条件。不准用强。不准弄伤。最重要的是,两万两银子,一定要先付。这时候,又急又痛的苏眉已被雪盈押回房里。"雪盈!你放开我!"苏眉用力挣扎,却不能当真对雪盈动手。"你想干什麽?"雪盈紧紧拖著他不放。"你能干什麽?"苏眉浑身颤抖。"我,我,无伤......""无伤怎样!"雪盈厉声道,"你便是吟风弄月阁的老板,又能拦得住他接客麽!""可是!"苏眉还想争辩,又被雪盈打断。"他是自己愿意,没有人逼他!"雪盈的声音顿了一顿,"至少,真正逼他就范的,不是你我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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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苏眉,你看不出来麽?无伤......他也是无处可去了,才会留在这里。所以,他宁愿舍了自己的身子,来保住吟风弄月阁。"苏眉的挣扎渐渐软下来,怔怔地看著雪盈,突然流下泪来。"雪盈,雪盈,我是不是很没用?""訾鹫......无伤......我救不了他们......我什麽都不能做......"雪盈轻轻地叹了口气。"不,苏眉,你很有用。""你救不了訾鹫,救不了无伤,但是,你可以救吟风弄月阁。""除了你,还有谁会为我们站出来,站到天下第一山庄庄主的面前?"短暂的静默中,抚琴走进来,手里拿了一叠整整齐齐的银票。"五万两。"他轻轻地说。苏眉擦了擦眼泪,抬起头,看著那叠银票。五万两。凑齐了。他缓缓伸手,接过银票,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。"我这就去。"他轻声说。是的,他救不了訾鹫,救不了无伤,但他可以救下吟风弄月阁。──虽然,是踏著所有人的血和泪。
苏眉来到天下第一山庄时,贺长风已在书房里等著。苏眉一言不发地关上门,掏出银票,递给贺长风。贺长风却没有接。"苏眉......"贺长风为难地皱起眉头,显得难以启齿。苏眉心里一沈,抿紧了唇,默默地看著贺长风。贺长风扭头避开他的注视,低声道:"苏眉,五万两......实在不够。"
这一句低语,仿佛惊雷一般在苏眉耳边炸响。不够。不够。不够。五万两,还不够。他木立片刻,突然嘶声大笑,凄厉得令人不忍卒听。一笑既了,苏眉喉中已有腥甜涌动。他轻轻一咳,强压下去,对贺长风道:"长风,你知道这五万两是怎麽来的麽?"不等贺长风回答,他自顾自地说下去。"这五万两,是阁里的众人凑出来的,其中没有一两是我的功劳。""两万五千两,是他们卖身卖笑攒下来的银子,是他们下半辈子的一点依靠,现在......都在这里了。""另外两万五千两,是他们这三天赚来的。"他深深看著贺长风的眼睛,幽幽一笑。"你知道,他们是怎麽赚的?""这三天,阁里没有一个人睡过一个囫囵觉,从早到晚,总要接上三五个客人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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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有一个13岁的孩子,为了两千两,被人虐玩得昏死。""还记得我救回来的那个人麽?他叫无伤,长得可漂亮。""他用自己的一晚上,赚了这最後的两万两。很厉害,是不是?"贺长风在他的逼视下缓缓後退,苏眉却一步一步欺上前来。"五万两不够的话,你想要多少?"贺长风低声道:"朱庄主愿意出十二万。""十二万,好价钱。"苏眉微微一笑。"但是你明白,你是不能将吟风弄月阁卖给他的,对麽?""因为你知道,在你签下让渡书的那一天,吟风弄月阁就会成为一座空楼。"贺长风蓦然抬头,声音喑哑不堪。"苏眉,你不要逼我。""逼你?"苏眉咬著牙,嘶声低笑。"我怎麽会逼你?""不就是钱麽?你想要多少,我可以去赚来。""但是......事起突然,你能不能再宽限几天?"贺长风喟然低叹道:"苏眉,你何必这样逞强?纵然再宽限你几日,你也赚不到这麽多。"苏眉的眼睛如同被逼至绝境的困兽,闪烁著破釜沈舟的绝烈和疯狂。"你不是我,又怎知我不能?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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遍体鳞伤的訾鹫,媚笑转身的无伤,以及一张又一张美丽而又憔悴的脸,在苏眉眼前掠过。一幕幕,如同烈火燎原,无情地焚烧掉他曾经的坚持。他只知道,为了对得起那些惨痛的牺牲,为了守得住那些绝望的希望,他可以不惜一切。苏眉半掩星眸,以一种无比诱惑的手势缓缓解开衣襟,袒露出洁白的胸膛,细弱的肩膀。"长风,你看我这身子,是不是一样有赚钱的本钱?""若是待价而沽,不知能值几何?"看著贺长风蓦然变色的神情,苏眉放肆地笑起来。"我虽比不上无伤漂亮,总算也有几分姿色。""何况......我还从来没有被人抱过?"
贺长风震惊地看著苏眉。苏眉,曾经无论如何都不肯让他抱的苏眉,如今却说,愿意为了赚钱而委身无论什麽人的身下。是他......逼得太过分了吗?苏眉放肆的笑容,却比世上最悲切的哭声更令人心碎。贺长风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狠狠地攥住,痛得无法呼吸。"不要这样,苏眉。"他艰难地开口,颤抖著手指,拉拢苏眉散落的衣襟。苏眉缓缓敛了笑意,眉间染上一抹悲凉。"不这样,我还能怎样呢?"
"去偷?去抢?我做不出来。""这世上,只有这具身子是我可以用的。除此之外,你叫我怎麽办呢?"贺长风有片刻没有说话,然後,他伸手,拿过苏眉手中的银票。"签字吧。"他低声说。他知道这无谓的心软,免不了会招致父亲责骂。可是,只看苏眉眼中瞬间燃起的绝处逢生的狂喜,就让无论怎样的责骂都变得值得。苏眉......苏眉......明知道在他天真脆弱的表象之下,隐藏著的是何等冷酷嗜血的灵魂,他却还是......爱了。不到最後一刻,他无法抽身。看著苏眉小心翼翼地吹干墨迹,折起让渡书收进怀里,贺长风突然克制不住地伸手抱紧他。"苏眉......今晚留在这里,好麽?"已经有多久,没有过激切热烈的拥抱和缠绵?未来,更不知还剩几天。他是那样的惶恐,恨不能将苏眉糅进怀里,永不分开。苏眉微微一僵,然後放软了身子柔顺地偎上贺长风的胸膛。"好啊。"他微笑著答应。自然好。怎麽不好。算起来他占了贺长风偌大的便宜,区区一具身子,给了他何妨?灼热的唇舌指掌在身上游移,苏眉闭著眼睛,应景地低低呻吟两声,伸手抱住贺长风,心中却是一片冰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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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来为了某种目的而出卖自己的身体,是这样的感觉。他记住了。訾鹫和无伤......想必也都记住了。耳边拂过灼热的气息,身上压了沈甸甸的份量,苏眉顺从地分开双腿,允许贺长风坚硬的欲望抵住自己的股间。从另一个角度来说,事情还不算太坏,苏眉努力说服自己。卖给贺长风,总比卖给其他不知什麽人好些。预想中的入侵迟迟没有来临,苏眉等得不耐烦,却听到贺长风低低地唤著他的名字。"苏眉......"苏眉睁开眼。有一瞬间,他以为自己看到了贺长风眼中难言的隐痛。
只是一瞬,贺长风已垂下眼睑,从他身侧滑落,低声道:"苏眉,你抱我吧。"苏眉愣了一下。"你不想要我?"他下意识地问。贺长风默默地摇了摇头。怎麽会不想要。他也是男人,自然有身为男人的本能。但是......不是现在,不是这样空茫地笑著的苏眉。"你抱我吧。"他轻轻地重复,在苏眉身边舒展开身躯。苏眉缓缓撑起身,俯视著贺长风。换个方式抵债,当然更好。"你想要什麽样的?"他谦虚地征询贺长风的意见,希望能提供最让人满意的服务。贺长风难以忍受地咬紧牙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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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来肆意妄为的苏眉,哪一次不是由著性子为所欲为?如今的这一声询问,便显得格外淡漠疏离。"只要你喜欢就好。"他低声道:"苏眉,我并不是在要挟你,也不是要你用自己抵债。""原来不是?"苏眉有些讥诮地微笑起来。"我还以为......""苏眉!"贺长风低喊一声,将他紧紧地抱进怀里。"不要这样。不要这样笑。"将脸埋在熟悉的胸膛了,苏眉沈默许久,突然低低地叹了口气。"我累了。"他轻轻地说。这一个累字,实在包含了千言万语,不知贺长风能明白几分。贺长风也沈默了许久,抬手抚了抚他的长发。"累了,就睡吧。"贺长风柔声叹息。苏眉没有再说话,枕著贺长风的手臂,倦然合上双眼。他不知道,这一晚上贺长风一直静静地注视著他,彻夜未眠。□□□自□由□自□在□□□第二日天色初亮,苏眉便告辞了贺长风,赶回吟风弄月阁。贺长风的眼中满是留恋不舍,而苏眉选择忽略。此刻,他心中实在乱得很。之前的这一夜,他睡得极不安稳,整晚无数梦境翻飞,待他想要深究时,却发现什麽都无法触及。
很糟糕的睡眠──更糟糕的是那些若隐若现,似幻似真的记忆。鲜血与杀戮,暗算与阴谋,交织成错综复杂的网,他深陷其中,只能看到一张张模糊的面目。然而,这次的景象已经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清晰──另一个苏眉的记忆,正在慢慢恢复。那麽,这一个苏眉呢?到了那时,他将会去到哪里?回到原来的世界,或者,化作什麽也不是的虚无?他会渐渐地、不为人知地从这个世界消失吗?这个他哭过笑过、爱过恨过的世界上,会有人记得他曾经存在吗?他短暂而意外的存在,对这个世界有任何意义吗?对他自己有任何意义吗?对原来世界的苏眉有任何意义吗?过於艰深的命题,不适合在心思紊乱的此刻思索。苏眉索性清空了头脑,什麽也不想,只是提气纵身,飞奔回吟风弄月阁。或许,一个自由自在无所拘束的小小天地,已是他能在这个世上留下的唯一痕迹。
清晨本该是吟风弄月阁的众人沈睡补眠的时候,然而此刻几乎人人都守在厅堂里,等了苏眉一整夜。苏眉的一只脚刚踏入门内,就有眼尖的左方跳起来叫道:"苏眉!苏眉回来了!"众人闻声而起,呼啦啦冲上前将苏眉围在中间。"苏眉?怎麽样了?贺庄主有没有为难你?"抚琴担忧地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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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然,一手交钱一手签字何等方便,哪需花上一晚上的时间?苏眉匆匆扫视人群,只见阁里的众人几乎都在此,就连云水清明都站在庸肆身边窃窃私语,唯独无伤不见踪影,顿时心下一沈。"无伤呢?"他一边问,一边却有些害怕听到回答。"他有些累了,正在休息。"雪盈哪里不明白他的担心,立刻出言宽慰。"我和左方已去看过他,好得很,并没有伤著,你放心吧!"云水清明也在一边笑道:"无伤公子既是第一次,云某自然是有分寸的?"苏眉轻轻地吐了一口气。人没有伤到,就好。至於心有没有伤......那是任何人都没有办法的事了。他缓缓伸手入怀,掏出那张承载了所有人的牺牲和希望的让渡书。"买下来了。我们......自由了。"欢呼声响起。而苏眉只觉得所有的精力都已耗竭。他倒了下去。苏眉再度睁开眼睛,是被外面的喧闹声吵醒的。怎麽了?为什麽这麽吵?苏眉晃了晃有些晕的头,慢腾腾地爬起来,出门张望。楼下的厅堂里,此刻挤了好些人,不少都是持刀带剑的武林中人,其中一个胖子正在大叫:"苏眉呢?叫他出来!"抚琴上前劝阻,却被他一掌推开,跌在地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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苏眉一眼认出这胖子就是想买下吟风弄月阁的五湖山庄的朱庄主,登时怒从心头起,恶向胆边生。姓朱的,仗著你有钱,给我们添了多少麻烦?还嫌不够?还要来闹事?你真以为我们是好欺负的不成?苏眉冷笑一声,从楼上直掠而下,扬手给了他两个重重的耳光。朱庄主只觉得眼前一花,便已被打得飞跌出去,若非身後的门人急急扶住,这一个跟头便栽得惨了。两颊上火辣辣的痛,心中更是羞恼至极,朱庄主站稳了脚跟,正欲扑上前去拼命,只见那人傲然负手,冷冷道:"我就是苏眉。"朱庄主愣了一下。他与苏眉仅有一面之缘,当时他正与贺长风谈价钱,而苏眉直闯了进去。他隐约记得贺长风叫他"苏眉",但他从未把这个"苏眉"和买下吟风弄月阁的"苏眉"联系到一起。在他的想象里,和他争购吟风弄月阁的总该是另一个财大气粗的主,而他见到的美貌少年,分明是贺长风养在庄里的小情人。没想到,真的就是他?可他不就是贺长风的人吗?又谈何买卖?这麽一想,朱庄主倒也不敢造次,毕竟得罪了贺长风的人,就相当於和天下第一山庄作对,这可是任何人都不愿意的事。
朱庄主於是强按下怒火,清了清嗓子道:"苏眉,你知不知道我是谁?"苏眉顿时嗤笑出来──妈的,龙套就是龙套,连台词都一样没有创意──冷笑道:"你自己是谁都不知道,反而来问我?猪庄主果然人如其姓。"朱庄主又愣了一下,才明白自己被侮辱了。说起来真的不能怪他笨,实在是五湖山庄的庄主也算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,不认识他的人著实不多,胆敢这样对他说话的,更是绝无仅有。如今当著众人的面被苏眉如此羞辱,朱庄主直气得满脸通红,两颊的两个五指印更是鲜豔欲滴。士可杀,不可辱。朱庄主暴吼一声,朝苏眉扑过去。
庄主都亲自动手了,门人自然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,於是锵锒锒出鞘声响起,厅堂里一片刀光剑影。吟风弄月阁的人多半不谙武艺,见此情形,纷纷惊叫走避。苏眉见他们公然持械行凶,心中恨极,长啸一声,迎了上去。他身边并无兵刃,然而长长的衣袖灌注了内力同样无坚不摧,功力稍弱之人,根本受不住他一拂之力。眨眼之间,朱庄主带来的十多个人就倒了大半,还站著的几个也是口鼻带血,勉强支撑。朱庄主首当其冲受了苏眉全力一掌,这次有了防备再先,只是往後踉跄几步,便强自站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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吐纳几口,调匀了气息,朱庄主正待上前再战,突然腰间一麻,继而浑身脱力,萎顿在地。朱庄主倒在地上,眼睁睁看著众门人被陆续点到,缴了刀剑,心中先是大惊,继而大悔。五湖山庄也算是江湖上响当当的门派,怎料得今日竟会在一个小小青楼里全数折戟?怪只怪自己受了几句嘲讽就气昏了头,还没探明深浅就贸然出手。想他与贺长风同样名动江湖,算是小有交情,也曾有过几次切磋。贺长风以剑法见长,他则以内力稍胜半筹,两人总要战到百招开外才能分出胜负,总的来说是在伯仲之间。然而这个名唤苏眉的少年,却在一招之间便将他击退,其武艺之强可想而知。他无形中流露出的那种冷傲森然的煞气,更非寻常人所能有。此人的来历一定很不简单,绝不仅仅是贺长风的小情人而已。无论如何,这个跟头是栽了,可是这许多门人的性命却不能就扔在这儿。大丈夫能屈能伸,且先过了这个坎再说。偷觑苏眉的神色间尚无杀气,朱庄主知道事情尚有转机,正欲开口说几句软话,却有骄横惯了的门人先他一步咆哮起来:"妈的!一群臭婊子也敢对老子下手?不打听打听我们五湖山庄是什麽来头!你们惹得起麽?!"朱庄主心中大喊糟糕,果然苏眉神情骤冷,扬眉冷笑道:"是麽?既如此,我倒要惹惹看!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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吟风弄月阁的人憋了一肚子的气,等的就是苏眉这句话。这一日恰逢吟风弄月阁歇业休整,偌大的厅堂里没有半个客人,抚琴等人将大门一关,顿成翁中捉鳖之势。到了这地步,五湖山庄的人大多觉出了危险,却依然有不知死活的在大声叫骂,先前出言不逊的那个就是其中之一。庸肆轻轻松松点倒了一堆人,本打算在一边袖手看热闹,听了几句污言秽语,心中大怒,上前一把握住那人的肩膀,手下用力,那人立时杀猪般的惨叫起来。庸肆毫不手软,只是一点一点地收拢手指,那人惨叫声渐渐嘶哑,最终随著骨骼碎裂的喀然脆响,那人惨嚎一声,昏死过去。这一招杀鸡儆猴做来简单,效果却是立竿见影。c原本还在叫嚣的人全部闭了嘴,惊怕地瞟著苏眉庸肆,又眼巴巴地瞅著自家庄主,等他拿主意。朱庄主却仿佛呆住了,只是直直地看著庸肆,连眼珠都不会动了。苏眉原先还有些拿不定主意该怎麽处置这些人,瞧了朱庄主这样子,厌憎之心顿起,顾虑之意全消。看看,看看,这胖子到了这份上还只顾著看美人!要不要顺便流两滴口水?色欲熏心的东西!是该有人教教他,玫瑰好看,刺却扎手呢!
"来人,把朱庄主请到後院的小窝去!"苏眉冷冷地说。耽美的SM小窝已布置好很久,也该是启用的时候了。庸肆勾起嘴角邪邪一笑,亲自"请"走了朱庄主。其余人则一拥而上,将五湖山庄的众人捆了手脚扔作一堆。苏眉在厅堂里放眼四顾,确定一切就绪,才举步往後院走去,余人也跟在他身後鱼贯而出。走到半路,苏眉突然站住,对身边一人道:"御人,你去把宣纸画具都拿过来。"展御人是阁里的画师,山水人物都画得极好,不过最爱画的却是春宫密戏图,阁里常有人请他画来取乐。不过这次苏眉找他,却不仅仅是为了取乐而已。"绑架、抢检、拍裸照"这逼人就范的三部曲,虽然老掉了牙,却始终是很有效的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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